裴不高兴-《魔鬼的体温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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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他瞳孔没有一丝色彩,许久才在女人压抑的哭声中,推动着轮椅往自己的房间走。

    暗夜里裴川并没有开灯。

    他摸索着爬上.床,看窗外电闪雷鸣。

    原来留不住的人,永远都留不住。哪怕他暗暗告诉自己,原谅母亲,她心慌了,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

    可她害怕的……

    他闭上眼睛,原来是自己。

    只要他这个残废存在一天,他的母亲连觉都睡不好。多可笑啊。

    裴川觉得冷,世界安静又残忍的冷。他的残缺成了母亲的噩梦,反而是他年纪小,模模糊糊记不清那种痛苦,他记得更多的是人们复杂同情的眼神。

    他以为失去了双.腿,他努力读书,听话懂事,将来靠着双手做个对社会有贡献有价值的人,就能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,成为父母的骄傲。

    可原来这些都没有用。只要他活着一天,他必将是父亲人生的耻辱勋章,母亲的可怖噩梦。

    大风猛烈,似痛苦的嚎叫。小区里那棵才开了一次花的小腊梅树,折断了枝条,寂寂倒在黑夜里。

    ~

    三月二十五号,一个足足七斤中的婴儿躺在襁褓里。

    贝瑶期盼了一.夜,一大早就被贝立材接去医院了。贝立材乐呵呵说:“你猜对了,还真是个小子。”他怕闺女误会家里重男轻女,赶紧又说,“以后这小子长大了,就让他给我们可爱的瑶瑶做保镖。”

    晨风里,她清脆的笑声咯咯响起。

    小贝军被早早准备好的小袄布包着,昨夜降温,他得保暖。赵芝兰在妇产科的床上躺着,笑吟吟说:“来看看你弟弟,在我身边睡觉呢。”

    贝瑶倾身过去,才出生的婴儿脸颊红彤彤皱巴巴的,脸颊半个巴掌大,谈不上半点好看可爱。

    然而他小小的鼻翼用力呼吸,每一次汲取空气,都是生命之初的努力和顽强。

    贝瑶眉眼温柔,看着他笑了。

    “妈妈,弟弟叫什么啊?”

    “我和你爸之前就商量了,大名就叫贝军。你看要不要给他取个小名啥的?”

    贝瑶弯着杏儿眼:“大名挺好的,保家卫国,小名跟着喊军军就好。”

    赵芝兰笑道:“我也是这么想。”

    家里多出一个孩子,对贝家来说,虽然是大喜事,可也是巨大的负担。贝瑶的外婆过来帮着照看孩子以及洗尿布,小小的病房里,一家人围着新生命忙成一团。

    二零零四年,用得起尿不湿的家庭还很少,贝家的钱大部分都借给撞了人的舅舅了,哪一年能收回来都不好说。小贝军只能穿尿布,尿布反复洗,用热水烫,洗了拿去晒太阳,消毒晒干以后又继续用。

    赵芝兰奶水不多,等贝军再大些,估计还得喝奶粉。

    贝瑶也帮着照看弟弟,没几天赵芝兰出了院回到出租房。

    赵芝兰和贝立材都琢磨着等孩子大点了再上户口回家。

    二胎得罚好几万块钱,这么一来,开支简直大得难以想象。

    贝立材愧疚道:“瑶瑶,今年夏天不能给你买新衣服了,等明年夏天,爸爸发了工资,给你买新衣服好不好?”

    贝瑶背上书包,笑着摇摇头:“小苍表姐不是有些旧衣服吗?都挺好看的,也很新,我穿她的就可以了。弟弟小,他的衣服要买好一点的,对了,夏天快到了,还要给他买痱子粉。”

    贝立材怜惜地拍拍女儿肩膀。

    贝瑶知道自己爸妈不是重男轻女的人,所以心里一点也不介意。她步子轻快地去上学,想把自己弟弟出生的事悄悄给好朋友们分享。

    贝瑶到教室,裴川早已经在了。

    晨光微熹,映照在少年清冷苍白的脸上。贝瑶哪怕还没有和他说话,都感受到了他身上寂寂的冷意。像是在风雪中站了两天两夜的旅人,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。

    贝瑶见他穿得单薄,连忙拉开书包拉链,拿出自己的粉色水杯,放在他桌子上。

    裴川和贝瑶都是勤奋的人,他们到教室的时候,教室里只零零散散坐了几个同学。

    裴川听见响声,没有焦距的眼睛才放到了她的水杯上。

    她抱着书包,在关拉链。贝瑶并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,语气一如既往带着清晨问安的温软:“还没有到夏天呢,早上要多穿点。杯子里有开水,你暖暖手。”

    他迟钝地,伸手捧住她的粉色水杯。

    热度从指尖一路往上传达,冰冷的手指有了知觉。她杯子上有一个开怀大笑的□□熊,他看着它,轻声问贝瑶:“你弟弟出生了吗?”

    “嗯!”她小声凑近他耳边,“我没猜错哦,就是弟弟不是妹妹,他还好小呢。”

    少女声音里漾着欢喜。她气息清甜,带着早餐牛奶和盛放的丁香花的香气。

    “裴川,你放学要和我一起去看看他吗?”

    “不了。”他低声道,“这个给他。”

    裴川往她手中放了一个镯子。

    贝瑶愣愣地看着手上的小银镯子,这就是婴儿带的光滑镯子,上面还带了两个小银铃,放在掌心冰凉沉重。

    如果不是这沉甸甸的分量,贝瑶还以为是小卖部那种玩具镯子仿品。

    贝瑶觉得烫手,她这辈子第一次见这么值钱的首饰,她磕磕巴巴道:“你、你哪来这么多钱,买、买这个?”

    “你管那么多做什么?”他淡淡道,“给你弟弟。”你不是很期盼他出生吗?

    贝瑶不敢要,她被这个纯银镯子砸懵了。在一包辣条五毛钱、一个冰棍也五毛钱的时代,这个小银镯子得多贵啊?

    裴川见她无措的模样,淡淡道:“你给你.妈妈说我爸买的就可以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要这个,裴川,你拿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“不要就扔了。”他松开她的水杯,语气毫无起伏。仿佛那不是一个值钱的镯子,而是不起眼的垃圾。

    贝瑶哪里敢扔啊,她坐回座位,小脸愁苦地暗自摸摸衣兜里足量重的银镯子。

    裴川没有回头看小少女如何纠结,他翻开书,却看不进去。裴川微微有些出神。

    他父母工作很体面,同事叔叔阿姨们也都家境不错。因此裴川每年都有很多零花钱,攒了快十年,却没有什么地方需要用钱。他约莫有所有孩子都想不到的存款数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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